雷鸣山手中又多了一张“王牌”。他所执掌的三峡集团业务版图中,除了现有的八大业务外,或将出现“电网业务”。
承载这一重任的是该集团旗下上市子公司三峡水利(600116.SH)。近一个月前,三峡水利发布公告,其重大资产重组事项获得中国证监会有条件通过。重组后,三峡水利将作为三峡集团以配售电为主业的唯一上市平台。
在历经一年多的波折后,“三峡电网”终于横空出世。这家以水电起家的电力央企此番触网成功被外界赋予时代意义,被认为是中国电力体制改革的进步样本。
自2002年以“厂网分开、竞价上网、打破垄断、引入竞争”为宗旨的电力体制改革后,中国形成以国家电网、南方电网为主的电网格局。
除了这两家巨无霸外,还存在蒙西电网、北疆电网、陕西地方电力、广西桂东电力等多家地方独立电网企业。以小水电为主要电源点的三峡水利亦在此行列中。
事实上,三峡电网的出现实际上是多方合力下的产物——顶层设计(电改9号文)开闸放水,监管层亮“绿灯”,重庆市政府提供强大助力,三峡集团冲锋陷阵。
不过,质疑声紧随而至。行业批评者认为,作为中国最大的水力发电央企,组建“三峡电网”显然有违“厂网分开”的改革宗旨。
“三峡电网”的出现是进是退?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但它注定成为中国电力体制改革历程中一个重要的注脚。
横空出世
自2018年8月担任三峡集团“一把手”,三峡水利的重组可能是雷鸣山案头上最紧迫的事项之一。对这位现年59岁的掌舵人而言,三峡电网若在其任上实现破局,将具有特殊意义。
但三峡水利的重组并非一帆风顺。在历时超过一年后,该公司的重组方案终于在二次上会后获得监管部门审核通过。
早在去年3月份,三峡水利董事会审议通过此次重组预案。但去年12月26日,该公司重组第一次上会未通过证监会发审委审核。
发审委的审核意见是“申请人未能充分说明并披露本次交易有利于提高上市公司资产质量、改善财务状况和增强持续盈利能力,不符合《上市公司重大资产重组管理办法》第四十三条的相关规定。”
此后四个月,三峡水利调整方案,连发数十份公告。4月15日,该公司重组方案二次上会,终获得有条件通过。
此次发审委的审核意见为“请申请人结合交易完成后净资产收益率下降等情况,补充披露交易完成后提高上市公司资产质量、增强持续盈利能力的具体措施。”
根据调整后的重组方案,三峡水利拟向新禹投资、涪陵能源等21名交易对手方发行股份及支付现金购买其持有的联合能源88.41%股权。
与此同时,三峡水利还向三峡电能、两江集团等4名交易对手方发行股份及支付现金购买其持有的长兴电力100%股权(长兴电力持有联合能源10.95%股权)。
此前,联合能源已完成对乌江实业、聚龙电力两个地方电网的整合。本次交易完成后,联合能源、长兴电力将成为三峡水利全资子公司。
这意味着,重组后三峡水利的供电范围由原来的万州区,增加了涪陵三大工业园区、黔江及国家级新区两江新区,配售电区域扩大,售电量将大幅增长。
以2019年的数据为例,重组后,三峡水利的售电规模将从19.01亿千瓦时陡增至158.5亿千瓦时,“三峡电网”雏形初具。
随着电力体制改革的推进,三峡集团的大水电消纳与地方电网形成协同效用,引入低价电将大大促进当地企业和区域经济发展。
三峡水利表示,本次重组是三峡集团和控股股东长江电力积极响应国家电力体制改革的重大举措,亦是其推进落实混合所有制改革试点方案的关键一步。
但对国网、南网而言,地方电网的融合无异于“虎口夺食“。由于重庆被认为是国网“地盘”,三峡集团开展电网业务,必将抢占国网的市场份额。
目前,三峡水利和国网重庆电力公司均按照政府物价部门确定的目录电价开展电力销售业务。但券商分析报告称,资产重组注入标的公司,可根据招商引资政策及工业企业用电需求,以低于目录电价水平供电。
这意味着,三峡水利在价格上将更具市场竞争力。
作为搅局者,三峡水利重组方案及三峡集团后续一系列动作,无不折射出三峡集团意图打破垄断、建设独立的“三峡电网”的雄心。
五年筹谋
尽管三峡水利的重组仅历时一年多,但三峡集团的电网阳谋却可追溯至五年前。重庆市和三峡集团之所以挑选三峡水利作为“桥头堡”,有着深层次的历史渊源。
三峡水利的前身是1929年成立的万县市电业公司,至今已有近百年产业发展历史。1997年8月,该公司成功上市,是重庆市首家电力上市公司。
这家起源于一个县级市的电力企业体量不大,却“五脏俱全“,覆盖包括发电、供电、水利电力设计勘察、建筑施工等行业全产业链。
完整的发、供电网络也让三峡水利成为上市公司中少数“厂网合一”的电力企业,这也保证了对区域电力供应的市场优势。
直到2015年,三峡水利实际控制人仍是国家水利部综合事务局,与三峡集团并无关系。
2015年3月,国务院发布《关于进一步深化电力体制改革的若干意见(中发〔2015〕9号)文》,中国拉开新一轮电力体制改革的序幕,提到“稳步推进售电侧改革,有序向社会资本放开售电业务”。
此后,售电公司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试图在这场改革盛宴中分一杯羹。在这块诱人的蛋糕面前,发电公司动作迅速,很快杀入售电市场。
此时,三峡集团正怀揣巨资到处寻找机会。
领导三峡工程研究的第一人林一山曾说,“长江滚滚向东流,流的都是煤和油”。
长江水流经长江电力旗下“印钞机”三峡坝、葛洲坝、溪洛渡、向家坝4座巨型电站后,每年给这个全球最大的水电企业贡献500亿以上的营业收入和近300亿元的净利润。
待乌东德、白鹤滩两座水电站建成投产后,这两组数字还将产生质的飞越。
作为央企利润率最高的公司,长江电力的净利润率在40%以上。印钞机在手,资本雄厚的三峡集团早已不再满足于单纯做一个大型水利水电企业。
作为以水电为主的企业,若要在愈发严苛的条件下维持甚至提高当前的利润水平,拉长盈利链条、切入配售电环节或许是长期战略中必不可少的一步。
电改9号文刚好提供了“东风”。
2016年,新电改综合试点和输配电改革试点不断扩大。当年2月3日,重庆作为首批售电侧改革试点,开始正式启动售电侧改革,社会资本开始进入配售电环节。
重庆电改亟需坐镇主场的三峡集团助力,后者亦期望借助9号文拓展售电业务,二者一拍即合,很快在两年内先后组建三峡电能和联合能源两家售电公司。
而在电力市场小有成绩,且资质齐全的重庆本地上市公司三峡水利也开始走入三峡集团的视野。
巧合的是,2016年3月,《长江经济带发展规划纲要》由中共中央政治局审议通过。要求必须坚持生态优先、绿色发展,共抓长江大保护。
三峡水利实际控制人为国家水利部,分别通过其下的新华水利控股和水利部综合开发管理中心持股三峡水利。三峡水利作为新华水利控股唯一直接控股的上市平台,具有“大平台小公司”特征,有望因长江经济带发展政策受益。
《长江经济带发展纲要》刚刚正式印发,三峡集团旗下两家公司三峡资本和长电创投就对三峡水利完成了举牌,持股比例达5%。
此后一年,三峡集团通过旗下子公司不断从二级市场增持三峡水利股份,最终在2018年1月成为第一大股东。
此举曾广受议论。有机构研究员指出,三峡水利仅是重庆本地的一张地方电网,三峡集团进入是想通过资本的手段先作为三峡水利大股东,之后推进重庆本地电网的融合。
作为第二轮电改的里程碑事件,以三峡水利为平台进行运作的重庆电网整合被认为是三峡集团打造“三峡电网”所出的第一记重拳。
野心勃勃
三峡集团会是中国新一轮电改的破局者吗?
有批评者认为,2002年第一次电改时,中国电力产业历经波折实现“厂网分开”。如今三峡集团却让发电和电网再次融合,“这到底是电改的进步还是倒退”?
“若各大发电集团纷纷效仿三峡,通过资本运作控制或者建设属于自己电网,那耗时多年的电力体制改革岂不是要重新开始?”一位业内人士称。
不过,华北电力大学能源与电力经济研究咨询中心主任曾鸣认为,“三峡电网”是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形成的一个局部电网,可以把它理解为是为了更好地消纳清洁能源,其他发电集团想要借鉴三峡集团,成立自己的电网应该没有可能性。
“因为我国整体的电力输配和用电都是由国家统一规划的,按照国家现行的能源政策和电力体制改革政策来做的,厂网分开的原则不可违背,国家会有统一的调控手段。”曾鸣说。
厦门大学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长林伯强则表示,区域性电网的影响很小,如蒙西电网很早就已出现,但国内大多数人只知道国家电网和南方电网。
在林伯强看来,作为区域性电网,即使“三峡电网”出现,也难以对整个电力体制改革带来很大的影响。
但三峡集团的“野心”不止于此。接下来,这家水电央企或许会以重庆为出发点,由点及面实现异地扩张,逐步走出重庆和三峡集团的范图。
事实上,在三峡水利重组事项上会通过的第二天,三峡集团与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就签署清洁能源战略合作协议,签约项目总值达1212亿元,包括4个清洁能源合作项目。
其中,投资大头是964亿元的乌兰察布市二期外送基地建设。
乌兰察布市隶属于蒙西电网,这意味着刚刚宣布独立于国网、南网的“三峡电网”已和地方电网携手合作,或要建设特高压电力外送通道。
一个星期后,“三峡电网”的触角更是伸至海外。4月24日,长江电力发布公告称,按照协议约定,以35.9亿美元的基础交易价格收购秘鲁最大电力公司Luz Del Sur公司83.6%股权顺利完成交割。
这家秘鲁电力公司隶属于美国桑普拉能源公司。早在去年初,面临着对冲基金公司和投资公司要求其缩减全球业务压力的桑普拉能源公司表示将关闭其南美业务,出售其在秘鲁、智利资产。
而坐拥巴西最大的电网企业CPFL公司的国家电网早已接触桑普拉能源公司,只要收购了其在秘鲁资产,国网公司的电网资产就能横贯整个南美洲。而最终桑普拉能源公司却把秘鲁资产出售给了三峡集团,国家电网只能选择其位于智利的配网企业昆塔集团公司。
分析认为,在来来5-10年,三峡集团力图将“三峡电网”打造成为国网、南网之外具有发、配、售一体化产业生态的“第三张网”、全国性的配售电龙头。
三峡集团的电网野心还可从白鹤滩水电站难产的外送方案或能看出端倪。
白鹤滩水电站从2010年10月正式启动前期筹建工作至今,已走到第10个年头。
按照规划,这一设计装机规模全球第二、在建规模全球第一的“超级工程”,将于2021年6月迎来首台机组投产发电,全部16台机组计划于2022年底前投产。
为了让白鹤滩水电站1600万千瓦绿色电力“送得出、落得下”,国家能源局早在2018年9月就已发文明确了电站外送方案——建设两条输电能力均为800万千瓦的特高压直流线路,一条落点江苏、一条落点浙江。
然而,近日四川、重庆两省市联合上书国家能源局,提出将白鹤滩水电站电力留在川渝电网“消化”。对此,国家能源局已安排相关部门展开研究。
此外,云南也提出分得白鹤滩水电站300万千瓦电力的诉求。
另外,围绕白鹤滩水电站外送方案的“网对网”与“点对网”之争也存在多时。
四川省认为,在国家能源局已明确“统一接入四川电网”的背景下,电站理应采取“网对网”外送方式;三峡集团则坚持通过“点对网”的方式送电,拒绝接入四川电网。
「能见」获悉,这或许正是原计划去年开工的配套送出线路迟迟未获核准的原因所在。
电力份额突遇多地争抢,“过网费”之争扑朔迷离,让白鹤滩水电站早已敲定的电力分配、外送方案高悬半空,甚至可能面临推倒重来的结局。
这或与三峡集团的发、配、售一体化产业生态,以及与重庆市的良好合作关系密不可分。
对重庆市而言,和三峡集团合作,助力打造“三峡电网”,实现“三峡电入渝”,将大大促进企业和区域经济发展。
看上去,这是一个多赢的结局,除了“两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