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市场可能早已嗅到危机。保利协鑫和协鑫新能源的股价始终不振,较去年底的高位跌去三分之二以上。
几年前,当朱共山乘坐湾流550公务机往返于香港和大陆时,这位有着“民营电王”之称的能源大亨或许未曾料到,他所缔造的能源帝国如今会“危机四伏”。
协鑫集团旗下三家上市公司近期一系列举动折射出该公司的艰难处境。
今年年中,朱共山出人意料地决定让出保利协鑫核心子公司的控股地位,将51%股份出售给上海一家国企,但此交易最终折戟;协鑫集成在过去一年里频现人事震荡,超过80%的高负债率更是让银行望而却步;协鑫新能源不久前再度遭穆迪下调评级,被迫出售优质电站资产改善财务状况。
资本市场可能早已嗅到危机。保利协鑫和协鑫新能源的股价始终不振,较去年底的高位跌去三分之二以上。截至12月9日,三家上市公司总市值为383亿元,仅与另一家光伏公司通威股份市值相当,较隆基股份533亿的市值更是相去甚远。
面对这些尴尬的数字,朱共山或许会归咎于政策利空。今年年中,监管层下发“531新政”,它对光伏行业的冲击注定会吞噬掉大部分利润。
协鑫集团无法幸免,但相比利润下滑,这家光伏巨头超过千亿的负债更令人担忧。负债率高企根源于过去四年的疯狂扩张——两推子公司上市,另有协鑫智慧能源正在上市进程中。
在中国的民营能源富豪中,朱共山或许是最深谙资本游戏的玩家,这位年届花甲的低调大亨用22年时间缔造了一个看似坚不可摧的能源王国,其疆域覆盖热电、油气、光伏、金融等诸多领域。
但仅在光伏行业过去十年短暂的历程中,施正荣、彭小峰等光伏大佬相继陨落,他们的财富故事相传至今。
在商业世界中,从来都是以成败论英雄。
危机来临
朱共山的财富故事也堪称传奇。这位出生于苏北阜宁县东沟镇农村的老红军后人,其发家史在家乡近乎被神化。
1990年以前,朱共山在家乡从事过不少普通工作。但从老家江苏盐城轻工局自动化成套设备厂辞去厂长职务并下海经商后,他的人生轨迹开始如火箭般蹿升。
阜宁老乡们或许无法想象,当年他们眼中的这位年轻售货员,日后会成为一位拥有两架私人飞机的中国顶级富豪。
去年初,胡润研究院发布的《2017胡润公务机机主报告》显示,朱共山家族拥有两架公务机。除了售价超3亿元的湾流550外,还拥有一架售价超4亿元的空客A318公务机。
这份报告所统计的114位华人企业家,共拥有164架公务机。其中31位拥有两架及以上,朱共山家族位列其中。这份名单还包括郭台铭、何享健、李彦宏等知名企业家。
胡润研究院当时统计的朱共山家族财富是215亿元。此时朱共山仍踌躇满志,他正在力推旗下第四家子公司协鑫智慧能源借壳上市。若上市成功,他的财富将再上一个台阶。
但进入2018年后,随着旗下上市公司股价持续下跌,这位顶级富豪的财富大幅缩水。协鑫智慧能源的上市进程也一波三折,至今未能如愿。
最坏的时候出现在今年年中“531新政”出台后。这份被称为“史上最严”的光伏新政引发行业巨震。新政下发不到一周,三大资本市场57家光伏公司市值蒸发近千亿元。
临近年底,隆基股份、通威股份等A股上市光伏公司股价开始大幅回升。但在香港上市的保利协鑫和协鑫新能源仍难见起色。
531新政之后,光伏公司回款难度大增,应收账款激增。光伏行业寒冬下,债务警报频发,倒闭传闻四起。在所有同行中,协鑫系的负债率始终处在高位,债务压力让朱共山不得不高喊“刹车”。
2018年中报显示,协鑫新能源负债率高达84.1%,远超同行。
在8月30日举行的年中业绩发布会上,该公司高管承诺,未来将通过继续引入战略投资者及和大型企业进行股权合作,年底一定要把负债率降低到80%以下。
将负债率降低到80%以下或许是出于融资的考虑。
银行界人士称,原则上,当公司负债率超过80%时,银行在放贷上会慎重。“这不是硬性条件,还要看其他的资产情况,但基本上都是比照央企对公司的管理标准。”该人士说。
在A股上市的协鑫集成债务压力或许稍轻。三季度报显示,该公司负债率为78.77%。
但该公司大股东所持有的股权大部分处于质押状态。
协鑫集成的大股东为上海其印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上海其印”),持有14.2263亿股,占比28.1%;二股东为协鑫集团,持有11.3亿股,占比22.33%。
根据“天眼查”,上海其印是由朱共山儿子朱钰峰全资控股。但上海其印超过12.56亿股处于质押状态,占所持股份的88%;协鑫集团10.7亿股亦处于质押状态,占94.7%。
保利协鑫的负债率为75.2%,较去年同期增加1.5%。从“531光伏新政”至上月中旬,该公司股价跌幅39.53%,也因此被调出MSCI中国指数。该指数是由摩根斯坦利国际资本公司(MSCI)编制的跟踪中国概念股票表现的指数。
截至今年6月底,这家全球最大的多晶硅生产商有着840.15亿元负债。
若再加上协鑫新能源今年上半年489.61亿元的负债,和协鑫集成三季度154.7亿元的负债,粗略计算,协鑫集团仅光伏板块负债总额将超过1500亿元。
今年5月25日,由协鑫集团冠名的“协鑫能源号”高铁开始运行。这台车体上被印上“协鑫集团,把绿色能源带进生活”的复兴号高铁以超过350公里的时速往返于京沪。
过去数年,协鑫集团亦如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疯狂扩张边界。但如今,债务承压下,朱共山不得不考虑减速,以防失速风险。
自救
中国的光伏大佬中,朱共山为人低调,最为神秘,极少出现在公开活动上。
但11天前,这位神秘的能源富豪罕见地出席一次论坛,就节能环保、可再生能源、天然气等行业议题侃侃而谈。
临近年底,朱共山面临诸多压力。下属或许会向他建言,他应该适当出席某些重要活动,以此向外界传递积极的信号。
最近的一个压力来自于国际评级机构。一个星期前,著名评级机构穆迪将协鑫新能源的评级从Ba3下调至B1。
穆迪认为,在流动性方面,该公司现金资源不足以应对未来12个月的短期债务和适度的资本支出计划。10月,穆迪还曾将该公司美元债券的高级无抵押债务评级从B1下调至B2。
这家评级机构还认为,若无重大资产出售及资本支出,预计今明两年,协鑫新能源调整后运营资金/债务比率将在5.0%-7.0%区间,同期运营资金/利息覆盖率为1.8-2.1倍。
朱共山自己认为,他的忧患意识要强于其他企业家。三年前,他在接受《英才》杂志采访时曾说:“企业创新是永恒的,要居安思危,如果今天不努力,明天倒下的就是我。”
为防协鑫新能源债务继续扩大,该公司很快启动资产出售。
10月24日,协鑫新能源决定将旗下共计160兆瓦的两个光伏电站资产出售给央企中广核太阳能,所得3.06亿元资金被用作偿还债务。
这项资产出售举措被协鑫集团冠以“向轻资产模式转型”。
不过,对于这家持有205个光伏电站重资产的公司而言,自断臂膀的确能让公司变得更“轻”,但长期而言,如何开拓新的竞争力来源,或许是朱共山不得不考虑的另一个难题。
穆迪对协鑫新能源财务状况的担忧,大部分源于担心母公司保利协鑫无法提供足够支持。
实际上,这家全球多晶硅龙头半年来无暇他顾。几个月前,朱共山主导的一场“自救”行动轰动业界。在这次行动中,性格强势的朱共山不惜让出核心子公司的大股东位置。
接盘者为上海电气。朱共山对它评价颇高,认为这家国企“是上海企业的一面旗帜,也是中国能源装备大型企业的表率公司”。
上海电气是在6月6日宣布斥资不超过127亿元收购保利协鑫旗下江苏中能51%股权。若收购成功,江苏中能的身份将转变为一家国资控股公司。
江苏中能是保利协鑫旗下核心子公司,在协鑫集团的崛起中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去年,该公司多晶硅产量达7万多吨,是全球第一大光伏多晶硅制造公司。
保利协鑫过去数年的扩张,让该公司背上800多亿的负债。朱共山不惜让出江苏中能的控股权,至少折射出他已看到潜藏的巨大风险。
朱共山希望这次收购能够实现“融资、减债、财务成本降低8-10亿元”,并借助上海电气的国资背景再次起航。
但协鑫集团时运不济。
当上海电气宣布收购时,光伏“531新政”已下发6天,对行业的冲击开始浮现。政策中关于“加快补贴退坡”,以及“暂不安排2018年普通光伏电站建设新增规模目标”导致行业“断奶”。
两个月后,上海电气宣布终止收购,原因是双方在估值上的分歧。
在“531新政”后,保利协鑫的股价大跌,截至12月12日,其市值不足90亿港元。按照两个月前的收购价计算,该公司的估值为250亿元。
保利协鑫回复称,双方终止合作的原因主要是国资委的审批时间过长,及在估值上有一定偏差,但后期双方仍有合作的可能。
另一个可能的原因是,保利协鑫财务状况得到改善。10月24日,子公司协鑫新能源拿到国家可再生能源9.9亿元补贴。
保利协鑫还对外宣称,目前持有现金100多亿元,其中40亿元左右为自有现金。其他超短融、短融、公司债等亦通过审批,有70-80亿左右额度。
资本狂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朱共山可以高枕无忧,他必须想办法在短时间内为协鑫帝国这艘大船找到新的航向,以防范行业政策不确定性带来的新风险。
至少,他已为协鑫集成找到新“航向”。12月7日,协鑫集成发布非公开发行股票预案,拟募集资金50亿元,用于投资半导体项目,打造第二主业。
这位能源大亨对资本运作尤为偏好。在中国的光伏企业中,协鑫是唯一一家拥有三家上市公司的民营能源巨头。
将旗下不同类型资产证券化,为协鑫系疯狂扩张提供源源不断的弹药,但这也带来巨大的财务风险。
朱共山最近的一次资本运作是力推旗下子公司协鑫智慧能源上市,它有望成为协鑫系的第四家上市子公司。
11月15日,借壳对象江苏霞客环保色纺股份有限公司(下称“霞客环保”)召开重大资产重组说明会。十天前,霞客环保公告披露,协鑫智慧能源再度筹划借壳上市。
此次交易,霞客环保拟置出资产初步作价2.69亿元,拟置换标的资产初步作价47.052亿元。差额部分由上市公司发行股份购买。
但协鑫智慧能源上市过程一波三折。
自从三年前将旗下发电厂以32亿元的价格从保利协鑫剥离后,朱共山很快筹划将这些资产重新推向资本市场,选择的借壳对象便是霞客环保。
2015年12月28日,霞客环保公布了重大资产重组预案。但经过两年的波折,这项交易最终因交易资产涉及海外上市公司资产回A,被迫终止重组,并撤回申请文件。
此后,协鑫和霞客环保开始进行股改,并于今年2月完成,协鑫科技成为霞客环保的第一大股东,朱共山成为霞客环保实际控制人。
朱共山深谙资本运作,并且由来已久。在热电领域一路狂奔后,他在十年间布局20多家电厂,并于2007年将旗下10家电厂资产打包,带到香港上市,但市值仅为20多亿港元。
此后,江苏中能崛起。起初,朱共山原本筹划江苏中能2008年赴美上市,但由于受金融危机波及,价值被严重低估,不得不终止上市计划。
江苏中能上市计划被搁置后,将多晶硅资产注入保利协鑫成为了另一个选择。2009年6月,保利协鑫以263.5亿港元收购中能100%股权,这项交易在当时创下多项纪录。
当年11月,中国主权财富基金中投公司投入55亿港元入股保利协鑫,获得20%股权,成为第二大股东。次年,又获中国银行100亿人民币授信。
此时,朱共山正迈入从商生涯的巅峰。2011年,他以160亿元的财富成为新能源行业首富。
尝到资本甜头后,朱共山从2014年开启疯狂资本运作。当年,借壳森泰集团,更名协鑫新能源,将旗下光伏电站业务装入其中;次年,借壳超日太阳能,协鑫集成登陆A股市场。
“永争第一”
在保利协鑫徐州办公室二楼楼梯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这幅字中繁体的“快乐”二字被放大数倍,十分醒目,把其它字衬得渺小。
两年前,朱共山曾说,他的乐趣就是把梦想变成现实。如今看来,他很快乐。
在中国,诸如任正非、马云、柳传志这样的商界大佬有着共同的特质:内心深处填满各种矛盾。他们深具忧患意识,但一旦认准方向后,甚至会不顾扩张带来的风险。
朱共山亦如此。当外界夸赞协鑫为行业龙头时,他会感到焦虑:“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江湖地位,如果一个人或者企业家认为自己是老大,一定不会走长远。”
但在内心深处,他在管理上又奉行“争先领先,永争第一”。协鑫集团的各条战线均遵循这一理念,必须在各自的细分行业成为行业龙头。
22年前,朱共山和香港新海康航业投资有限公司共同投资成立太仓协鑫置富热电有限公司,第一家电厂于1996年11月18日正式奠基。此后十年,他疯狂布局20多个电厂,成为“民营电王”。
后来,当协鑫2006年第一次涉足多晶硅领域时,朱共山的目标又瞄准该领域全球老大的位置。彼时,作为光伏产业上游,多晶硅被欧美公司垄断数十年。
2007年9月,江苏中能第一条1500吨多晶硅生产线投产,全球的多晶硅市场格局就此改变,天平开始偏向这家新崛起的新贵。但朱共山并不满足,他要求用最快的速度加大产能。
自2006年杀入多晶硅行业后,多晶硅价格一路上扬。2007年,多晶硅的价格突破300美元/公斤,江苏中能的毛利率高达70%。
超高的毛利让协鑫尝到甜头。当年8月,江苏中能又按照万吨规划在工厂内增加一条1500吨的生产线,产能扩大一倍。
但朱共山仍不满足。2008年12月,中能三期项目投产,整体产能达到1.8万吨,其供货量占了当年全国多晶硅供货量的一半。
到2014年,保利协鑫多晶硅产量6.69万吨,成为全球第一。协鑫仅用五年时间走完海外多晶硅企业Hemlock、德国瓦克等巨头数十年才走完的路。
对朱共山“嫉慢如仇”的性格,保利协鑫总裁朱战军深有体会。2009年6月,朱共山给他下达了一个任务,要求8个月内建完一座下游硅片厂,并投产。
当时,朱战军甚至连长晶炉、切片机等核心设备都没见过。为完成这项任务,他带领团队,在零下10度的寒冬中坚持24小时作业。
最终,协鑫的第一个硅片项目终于赶在春节之前成功投产。
在中国改革开放40年的历程中,涌现出大批优秀企业家。他们在风云波谲的商业世界中,往往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成就财富传奇。
毫无疑问,朱共山也是其中的杰出代表。